伏斯·萝达
独孤城吟游诗人学院肄业学员
 

《【DBH】卫城 Acropolis (Chapter.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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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偏康纳中心,警探组、720000亲情向,非典型马康。


  Chapter. 10 尼尔·杜尔

 
  一切准备妥当后,伊利亚·卡姆斯基在克洛伊精心准备的无菌实验舱内打开了那个渗着蓝血的收纳盒。
  
  “这是你干的?”他抬头望向对面的RK900。
  
  “我们需要你的仪器和技术。”900在原地站得笔直,答非所问。
  
  卡姆斯基没有回话,而是上上下下打量起RK900,扫过他无表情的脸、因快速奔跑而略显凌乱的衣服以及闪着黄光的LED灯环。“老天,不是你,”他得出结论,紧接着又得出推论,“是康纳?”
  
  “跟您没关系。”
  
  卡姆斯基只是摇头。“克洛伊。”他叫道,身穿素色连衣裙的女孩立刻出现在门口,卡姆斯基随即不声不响地关闭了实验舱的照明灯。“带小可爱去换身衣服,顺便帮我拿杯红酒。”
  
  “你还没答应帮忙。”900提醒道。
  
  “我不帮忙的话你会怎么样?”卡姆斯基朝他笑了一下,“像上次一样拿我的日本刀威胁我?”
  
  “不排除这种选择。”
  
  “让那个罪魁祸首来见我,我直接跟他说。”卡姆斯基的脸色又沉下来,他移到水池前,冲洗起自己沾着少许蓝血的手。“RK900-313-248-317-87,”他头也不抬地念着900的生产序列号,也不在意900是不是在听他说话,“作为全世界唯一一台最先进的仿生人,就是你想做的事?”
  
  900的LED灯环在红色停留了0.3秒后又变回黄色。“我的生存方式与您没有任何关系。”
  
  “你明明可以自己做选择,可你却只是围着康纳转。”
  
  “我们本来就是要在一起的。”900冷冷地陈述道。卡姆斯基看了他一眼,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带他走,克洛伊,”他低头喊,疲惫地摆了摆手,“让我自己待会,我得想点事情。”
  
  
  
  
  康纳在大约1小时40分钟后到达了卡姆斯基的宅邸。卡姆斯基亲自给他开的门。
  
  “你的小礼物还真是够让人惊喜的?”卡姆斯基靠在门框上,晃着盛着红酒的高脚杯。
  
  “突然打扰你很抱歉。”康纳边说边不客气地进门,站在卡姆斯基的大幅写真下摘下了自己的围巾。他知道卡姆斯基正盯着残余在那上面已经变成深蓝色的釱液,他没打算向他隐瞒这个。
  
  “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卡姆斯基问。
  
  康纳朝他眨眼:“拜托了?”
  
  卡姆斯基直起身,把红酒搁在一旁的置物柜上。“我刚才仔细想了想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伸了个懒腰,抄着口袋在供客人等候的沙发上坐下,“得出的结论可不怎么好。”
  
  康纳等着他的下文。
  
  “为什么取走被感染者的核心组件?仅仅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人类政府和模控生命的阴谋?不,当然不是,那样就没必要来找我了,你想要的是病毒的源代码和感染路径,”卡姆斯基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从指缝里看着面前的康纳,“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核心组件还是趁那倒霉蛋活着的时候生挖出来的对吧?”
  
  “对。”
  
  卡姆斯基发出一个突兀的、有点像打嗝的笑声。“放到十年前杀了我也不相信你能干出这种事。”
  
  “人是会变的,仿生人也是,”康纳轻描淡写地说,一边把自己的外套挂到旁边的衣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卡姆斯基,“你到底帮不帮忙?”
  
  “我还没说完,”卡姆斯基斜了他一眼,“于是我想病毒的代码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只有两种可能:一,你要把病毒的控制权从模控生命收到你自己手里…但你没有任何动机费尽心机掌握全底特律仿生人的生杀大权,于是只剩第二种可能,你在构建一个更庞大的系统。”
  
  康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奥本海默*到底做了什么?”卡姆斯基突然毫无预兆地转移了话题,他将双手放置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后仰,将脖颈陷入柔软的靠垫,“‘小男孩’?‘胖子’*?十几万死掉的日本人?”他躺在沙发里摇着头。“事实是,二战结束到现在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波及广泛的世界大战爆发过,除了对付越南和中东那些愚蠢的战略举措以外,美国和俄罗斯在北极的战争也是仿生人技术出现后才正式开火的。压倒性的力量反而让谁都不敢妄动,也算是‘战争即和平’*,嗯?”
  
  这时RK900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靠在墙边,无声地和康纳对视了一眼。
  
  “现在的底特律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人类和仿生人各自握有自己的威慑武器——虽然两边没有一边肯承认——但这是人和仿生人,和人类自己折腾自己的种内战争有本质区别,特别是一旦你们的秘密暴露之后,”他看着康纳,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接着用双手比了个爆炸的手势,“——Bang!天下大乱,到时候什么都没法控制,想要不到达这种局面,除非有人手里掌握着一个绝对的、凌驾于所有东西之上的力量。”
  
  “——于是你打算当那个人,”卡姆斯基眯起眼睛盯着康纳,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仿生人:“你要牵制的不仅仅是仿生人,而是整个底特律,你要做一个一眨眼就能把这个城市摧毁的东西。”
  
  “精彩的论证,”康纳淡淡地说,“我不做任何评论。”
  
  “为什么?”卡姆斯基站起来,“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非要选最危险的一个?”
  
  康纳抱起胳膊,静静地看着他:“你到底帮不帮我?”
  
  卡姆斯基回到门口的置物柜旁,将上面放着的半杯红酒一饮而尽,以润湿他因讲话和其他原因干渴难耐的喉咙。接着他转过身,径直走向放着受感染核心组件的实验室,康纳跟在他身后。连接无菌实验舱的大型解码器正因高强度运作而发出持续不断的机械噪音。
  
  “我早就决定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你,”卡姆斯基弯腰在电脑显示屏前敲起键盘,“就快结束了。”
  
  “谢谢。”康纳说,他仍然抱着胳膊,让自己倚靠在实验室的门框上。克洛伊要进来帮忙,他便侧侧身体给她让路,900站在走廊的尽头没有动弹。“你对我失望了吗,伊利亚?”康纳突然问道。
  
  卡姆斯基边盯着显示屏边摇头:“你是我最出色的作品,怎么可能让我失望?把我当成个无足轻重的投资人吧,你们经我的手诞生,但后面的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我只是想看看事情会走到哪一步。”克洛伊为他连接好另外两台显示器,好让他同时对着三台机器左右开弓。“只有一点,我不希望你那么快把自己搭进去。”
  
  “我尽量。”康纳淡淡地说,然后没人再说话,一段时间内就只有卡姆斯基如同机关枪开火般的打字声——作为最前沿科技的代表人,他仍然偏爱古老的机械键盘。克洛伊靠在一旁的沙发背上等他,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好了。”卡姆斯基直起身,长舒一口气,接过克洛伊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红茶,头也不回地朝康纳招了招手,“过来,我把文件传给你,还是说传给小可爱?”
  
  “给我吧。”康纳说,放下自己置于胸前的胳膊,朝卡姆斯基和他的实验舱走过去。一切正常,都在计划之中,直到他在路过沙发的时候绊了一跤,下一秒他立刻抓住了沙发椅背作为支撑,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卡姆斯基放下了红茶。
  
  “康纳?”
  
  康纳用了2秒左右稳住自己的身体,他抬起头,发现卡姆斯基和克洛伊都在看着自己。他的听觉组件告诉他900也来到了实验室的门口,但没有进来。
  
  “让我检查检查你的系统。”卡姆斯基朝他走过来,伸手准备拽他的手臂,却被康纳一把拍到一边。接着他后退一步,让自己的后腰紧贴沙发靠背,左手支撑住身体,右手防卫性地摆在身前。
  
  “别碰我。”康纳冷冷地说。
  
  于是卡姆斯基不再碰他,只是站着,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他看,克洛伊站在距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LED灯环在她额角以黄色状态飞速转动。康纳可以在自己已近乎完整连续的记忆库中找出无数他们相处于同一个房间的片段,但没有一个是像这样——敌对且陌生,好像什么东西把他们隔离在了两个不同的次元。这两个人、加上马库斯——曾经一度是他的整个世界,他的缔造者,草莓蓝血的第一见证人,他想着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你知道吗?伊利亚,”康纳感到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那些语句不受理智控制地从他嘴里滑出来,“你的错误在于,应该在10年前就杀了我,那样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像谁了,康纳想着,他是60号
  
  “别这样,康纳,”克洛伊难过地说,“别这样和伊利亚说话。”
  
  康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在深呼吸了——这几乎成了他近些日子在高度紧张状况下的条件反射,但这种来自汉克的简易人类解压方式对他却意外的有效,在几次吸气呼气后康纳渐渐感到自己的思维和行动又回到了理智控制之下,他慢慢站直身体,将之前表现出的攻击态势一扫而空。
  
  “对不起,伊利亚。”他对卡姆斯基说,又朝克洛伊露出一个有些刻意的微笑。然后他搓了搓手,越过卡姆斯基走到实验舱前,将25美分的硬币抛向空中又接住。“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
  
  最前沿电子设备之间的代码传输并不需要耗费太长的时间,结束后康纳一刻也不浪费地拔掉了插在自己后颈上的数据连接线,用4秒的时间闭上眼睛将接收到的信息进行了整理归纳。期间卡姆斯基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克洛伊安静地坐在沙发上,900则始终远远站在门口看着康纳。
  
  “谢谢你的帮助,伊利亚。”康纳说,再次掏出硬币摆弄,金属与手指碰撞的声音能够让他平静,此外他也需要用这种方式对系统功能进行简易校准。
  
  “不用客气。”卡姆斯基终于说了那场不愉快僵局过后的第一句话,语气平淡且古怪,康纳没法判断他现在的感情,于是他也不再纠缠,朝他点了点头,准备向他告别。这时克洛伊突然来到他面前,康纳低头同她对视,想着那天的卡姆斯基测试。见克洛伊始终不开口,他习惯性歪了歪脑袋,表示困惑。
  
  接着克洛伊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扣住他的后背和腰部,抱住了他的身体。康纳对这一行为完全没有预料到,只是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任凭克洛伊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她轻柔又微弱的声音从他胸口传过来——来自她的发声组件,而非任何形式的数据连接和通讯频道。
  
  她在为了什么道歉?康纳木然地想着,可铺天盖地的疲惫让他实在不想再深究下去,于是他只能机械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这种行为路径和触感很熟悉,他知道自己曾一度非常喜爱类似的身体接触。
  
  他什么都没说——他的社交组件自动跳出了几个选项:“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我不明白”、“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他一个都没选。10秒后克洛伊放开了他,卡姆斯基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康纳这时才注意到她脸上挂着的仿生泪液。
  
  “别让我在新闻上看见你们被谁给干掉了。”卡姆斯基把这句话当作告别,康纳朝他扯出一个微笑,然后走向门外,习惯性地朝始终沉默旁观的RK900伸出手——正如他上次从这里离开时做的那样。然后他突然看到了遍布自己整个手部的釱液残留,蒸发的蓝血没法在人类眼里留下任何痕迹,但他和900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一场残忍谋杀的最切实证据。
  
  他蜷起手指,意图收回手臂,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握紧。他抬起头,看见900冰冷却纯粹的冰蓝双眼正直直盯着自己。他不明来由地想要后退,可900不肯撒手,于是他懒得再挣扎,任900拽着他麻木的身体穿过走廊,为他穿好外套,戴好围巾,藏起上面的蓝血痕迹。
  
  然后他们一起离开。
  
  
  ***
  
  
  在底特律最恶劣的仿生人谋杀案发生、警方又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亲自参与作案与毁尸灭迹过程的RK900知道,他需要给达莉亚·杜尔一个交代。
  
  达莉亚对这个新的康纳接受得很快。他们约在位于杰斐逊大道旁的小咖啡馆里——距离他们在游行中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远。900穿了汉克的夹克外套,戴着康纳曾经带过的用来伪装的针织帽,用蓬松的高领毛衣故作不经意地遮住自己的脖子和嘴巴。即使这样,达莉亚还是一进来就看到了他,她愉快地朝他招手,快速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
  
  “眼睛。”她盯着900说。
  
  “什么?”
  
  “你们的眼睛不一样,”她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的是浅蓝色的,我从来没见过有这种眼睛的仿生人。”
  
  “不同颜色的光学组件配备有不同的功能,”900向她介绍,“我这种是搭载了多种新型尖端技术的试验品。”
  
  “总之,很漂亮。”
  
  “谢谢。”
  
  达莉亚要了杯焦糖玛奇朵,900在面对服务员的问话时随意地摆了摆手以示拒绝。
  
  “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达莉亚在服务员离开后问道,900注意到她的声调比平时高了一些——一个人类假装愉悦时的常见现象。他从昨晚就开始对今天的对话进行预演与分析,可900发现直到现在他还是无从开口。人类总在谈话时受自己和对方的感情摆布而百般顾忌,900从未想到这种情况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倒是达莉亚首先打破了僵局。“你是在顾及我的感受吗?”她饶有兴趣地问,“别那么烦恼啦,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明明都聊过那么多次了。”
  
  “900。”
  
  “900?”
  
  “公民证明上登记的是我这一模型的默认名‘康纳’,”900顿了顿,“但大家都叫我900。”
  
  达莉亚笑眯眯地望着他:“像个钢琴家。”
  
  “那是1900。”
  
  “不觉得麻烦吗?”达莉亚问他,“Nine Hundred,是两个词耶,不如简单一点?”
  
  900挑挑眉毛:“怎么简单?”
  
  “直接叫你Nine?”达莉亚用一根手指敲着自己的下嘴唇,“或者类似的名字,嗯……奈尔斯(Niles)?是不是还有个作家叫这个来着?”
  
  “我觉得目前为止没什么必要。”900说。
  
  “是喔,这种事是轮不到我这种外人来插手啦,”达莉亚笑笑,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小口。“你和康纳真的挺不一样的。”
  
  “你只见过他一次。”
  
  “还打过一次电话,第一次那个是他吧?”达莉亚指出,拿起搅拌棍把咖啡杯里的焦糖和精心制作的拉花一股脑搅成一团,“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挺会看人的,怎么说呢?总感觉比起你,康纳要……可怕一点。”
  
  “康纳不可怕。”900面无表情地抗议道。
  
  “知道啦,你不喜欢别人说他坏话对不对?”
  
  “而且一般来说别人会认为我可怕一点。”900回忆着警局和特警队的同事们说。
  
  “你只是不笑,而且个头大了一点,”达莉亚不以为然,900想强调自己在格斗方面的特化功能,但被达莉亚打断了,“但康纳……总给人一种处在什么边缘的感觉,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我的话不会想去惹他啦。”
  
  这倒是真的。900默默地想。
  
  “你很喜欢他吧?”达莉亚喝了口搅拌过后的含糖咖啡,“像是家人一样的感觉?嗯……像是你哥哥?”
  
  “我没这么想过,”900如实说,“……但康纳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达莉亚点着头,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巴。“怎么样,现在放松一些了?”
  
  900眨眨眼睛。
  
  “最重要的人……马克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就像康纳对你,”达莉亚垂下眼睛,又拿搅拌棒搅起咖啡——即使早就已经混成一团没什么可搅的,“我想知道他最后的样子,一点点也行。”
  
  于是900意识到这件事再没有逃避的余地了:“或许…你父亲已经告诉你一些情况了。”
  
  达莉亚摇头:“说了一点点,但等于什么都没说,而且他其实也不在乎。我想听你说,我知道你不会不在乎——”她突然停下来抿紧自己的嘴唇。
  
  “……事实上,我的确在当时的现场。”900承认道,没在意这条信息其实与他和康纳伪造的事实相互矛盾。他看见达莉亚突然睁大了眼睛瞪着自己,想起马克被他压倒在地时流下的眼泪。
  
  达莉亚结结巴巴地开口,之前的从容瞬间一扫而空:“他…他有……”
  
  “他说他也爱你。”
  
  “噢。”达莉亚快速眨着眼睛,像是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包含的意义。她低下头,又搅拌了一下咖啡,拿用过的纸巾擦了一下自己干干净净的嘴,回身在挎包里翻找着什么又徒然地转回来,最后她将胳膊肘放在桌上,用两只小臂夹住自己低垂的脑袋。900递给她一叠干净的纸巾。
  
  “谢谢。”她低头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好一阵没有说话,900便坐在对面默默地等她。“那个,”她再开口时带着浓浓的鼻音,仍然没有抬头,“你说‘他也爱我’是……”
  
  “我把你对我说过的有关他的话传给了他。”
  
  “噢。”她的头低得更深了,900注意到她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谢谢你,”她抽泣着说,声音很小,却足够让900听见,“真的谢谢你。”
  
  900垂着眼睛看她,一句话都没说。
  
  大概过了20分钟左右达莉亚·杜尔才冷静下来,900给她的一大叠纸巾已经全部用光,半杯咖啡也差不多凉了。实际上900心里有数,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情感控制能力已经十分难得了。
  
  “抱歉让你看我这样。”达莉亚抬起头来,眼圈和鼻子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900摇头告诉她没关系。
  
  “还有一点,”达莉亚有些犹豫的开口,“我听爸爸说……他死的时候整个核心组件都被取走了,好像很可怕…我想知道——神经元信号传导的部分我了解的不多——既然你、呃、在他身边,可不可以告诉我——”900从未看过她讲话这样混乱犹疑,好像极度恐惧着接下来的问题与答案。
  
  “——他死的时候,很疼吗?”
  
  900攥紧了自己握在膝盖上的双手。有关头部切割的血腥记忆再次一股脑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马克惊天动地、只剩一张染血嘴唇的无声惨叫,以及康纳握着匕首、沾满蓝血的手。他开始庆幸那顶厚厚的针织帽足以隐藏住他的LED灯环。
  
  “没有什么痛苦,”他撒谎道,“核心组件与身体的链接切断后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整个过程非常迅速,几乎感觉不到痛苦。”谎话几乎在他意识到一切以前就已经脱口而出,但他懒得再去管自己前后矛盾的事实陈述了,他只知道自己在面对达莉亚恳求的眼神时永远不可能告诉她那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恐怖剧痛,而且持续了整整1分32秒
  
  “是吗,”达莉亚释然地点着头,没流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那就好。”
  
  900把头转向窗外,不想再看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他问道,恰巧看到一列星球发展联合会的游行队伍从街上走过。
  
  “你是指联合会那边?”达莉亚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我不知道,我本来也不是最激进的那一类,只是技术方面强一点,以前会参加那些也是因为马克…很多事是他在耶利哥的朋友告诉他的,现在他不在了,我不确定还愿不愿意坚持下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自从那些仿生人加入之后,事情就变得有点奇怪了,不仔细也许不会注意到,但好像他们的想法和我们一开始想得有点不一样,最近这种倾向越来越强了。”
  
  900回过头看着她,暗自感叹达莉亚·杜尔敏锐的察觉力。
  
  “不管怎么样,不要把我忘掉啦,”达莉亚冲他笑笑,举起手里的咖啡杯,“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是吗?”
  
  “当然,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需要帮忙随时叫我,毕竟你帮了我那么多。”达莉亚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噢。”900眨了眨眼,又一次对陌生的社交情境感到坐立难安,运作中的系统再次传来古怪却流畅的感觉——与上次他被达莉亚认出后的感觉如出一辙。“很高兴和你做朋友……达莉亚。”
  
  
  ***
  
  
  汉克在家庭餐厅角落的卡座上坐下,在一个月内第二次见到了尼尔·杜尔。天花板的老式音箱放着最近兴起的新潮摇滚流派的歌,店内来来往往的顾客大声谈话不止——对汉克来说这种地方反而具有更好的私密性。
  
  “我以为警方已经把该告诉我的都告诉我了,我对事情的结局表示遗憾,”尼尔·杜尔难受地挪动了一下屁股,紧盯着桌子上残留的一处油污不放——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种廉价的平民餐馆了,“但还是谢谢你们的帮忙。”
  
  “文件是文件,为了保证客观,难免略过不少内容,”汉克喝了口手边的啤酒,“但我想你可能有兴趣知道一些我个人的看法?”
  
  杜尔困惑地皱了皱眉。“个人看法?”他若有所思地咀嚼着汉克的话,“那我建议你最好快一点,我在这之后还有会议安排。”
  
  “当然,当然,”汉克耸了耸肩,“你女儿还好吧?”
  
  “听到消息以后很难过,但我相信她会走出去的。”
  
  “嗯,”汉克点头,“现场的确不怎么好看,看到尸体以后年轻一点的警员基本都冲出去吐了。你知道,大半个头都没了。”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到底想说什么?”尼尔·杜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汉克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酒:“不瞒你说,脑袋被打爆或者被切开的仿生人我见得还真不少,虽然没那么惨,你知道这些案子的共性是什么吗?”
  
  尼尔·杜尔开始不自在地揪起自己的胡子:“什么?”
  
  “都跟该死的模控生命脱不开关系。”汉克边说边抬起眼盯着尼尔·杜尔。
  
  “是吗,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尼尔·杜尔干巴巴地说。
  
  “特别是当你也跟模控生命有关系的时候。”汉克随口说。尼尔·杜尔顿时肉眼可见地僵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汉克随手甩给他一张照片,图像昏暗模糊,但仍可以辨认出照片中的人就是尼尔·杜尔本人。“认识这是哪吧?”
  
  “你叫我来是为了审讯我?”杜尔摆出一脸被冒犯的表情,他挺起腰,令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安德森,我有理由告诉你,像这种跟踪行为——”
  
  “这是模控生命的废弃品仓库,”汉克丝毫不为所动,边喝啤酒边拿手指点了点照片上漆黑一片的建筑物,“你先别他妈的着急,我这有一个版本的故事想跟你分享分享,你别把这个当真,行吧?”
  
  尼尔·杜尔摇着头,抓起自己的公文包就准备起身。“这太荒谬了,”他念叨着,“这是侵犯人权,汉克·安德森,你最好准备好面对这件事带来的后果——”
  
  “就算我告诉你女儿是你害死了你们家的仿生人?”
  
  尼尔·杜尔的动作突然停住,他瞪着汉克,脸色苍白:“你说什么?”
  
  “我说了,别当真,就是个故事,”汉克朝他挑挑眉毛,等着尼尔·杜尔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想想现在我们有的东西,仿生人无缘无故失踪,行为异常,又被发现让人挖去了脑子——这么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这家伙的脑子有问题。”
  
  尼尔·杜尔紧抿嘴唇,没打算为这干巴巴的玩笑话发笑,于是汉克继续他的讲述:“既然这家伙在你家呆了十几年都没出什么差错,那就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了: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联系一下你出入模控生命仓库这件事,你想到什么没有?”
  
  “你想说是我把马克给送走的?”杜尔表情扭曲。
  
  汉克张开双手,不置可否:“就当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你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马克后来一出现在别人面前就被杀死还挖掉了脑子呢?”
  
  杜尔冷着脸,没有说话。
  
  “这时候再引入另一个‘假设’,”他学900的样子比了个傻不拉几的引号,“假设你隶属于一个反对仿生人的组织——具体可以参考人本组织——而这个组织恰好和模控生命有点不大不小的关系,比如……给模控生命提供仿生人样本做实验之类的?”
  
  杜尔的脸色差不多黑到极致了,他努力抑制住面部的抽搐,从包里掏出雪茄盒,点了一根放在嘴里:“……你没有证据。”
  
  “所以我说只是个故事,别这么紧张,”汉克毫不在意地说,“我还没说完……还有一点小事,可能你有兴趣知道学生游行那天我搭档被袭击的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杜尔厌恶地说,吐了一口烟。
  
  “顺便一提,我的搭档就是你那天到我办公室看见的仿生人,坐桌子上那个,”汉克贴心地为他解释,“碰巧的是,我找人分析了一下现场留下的子弹,发现模控生命同样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但和我没关系。”杜尔说。
  
  “在之前那些‘假设’基础上的话可不能保证,”汉克将喝空的啤酒杯往桌子上一敲,收起了故作满不在乎的态度,“仔细想想,全家都是政治家、位高权重的议员先生怎么可能在警局里托不到关系,非得找一个几十年没见过面关系不怎么样的老同学?还一个劲打听跟着他的机器人?谁又能保证我身边没被安插几个眼线好随时他妈的监视我们的行动?”
  
  “你想指控我参与袭击你的仿生人搭档?”杜尔说,“这些全是你的猜想。”
  
  “当然,当然。”汉克满口答应,看向尼尔·杜尔的眼神却一下子认真起来,好像检视着某种他早已笃定的事实。杜尔再次抽烟,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状况——这场会面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案件汇报——汉克·安德森,曾经的校队四分卫,高大、强壮、反应灵敏、目标明确,他知道怎么让对手不好过。
  
  不巧的是,政治家也知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尼尔·杜尔放下抽了一半的雪茄,冷静分析过情况后他试图重新回到像平常一样掌握全局的位置——安德森咄咄逼人,可惜什么都没有,没有证据,没法指控,整个政府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一个孤零零的警察没法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说实话——请你原谅——在决定找你之前,我的确对你的个人情况进行了一定的调查。”
  
  汉克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几年前你年幼的儿子去世了——不幸的悲剧,我对此深表遗憾,你知道,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尼尔·杜尔脸上满是真挚的同情,汉克只觉得烦躁恶心。“但是,”他话锋一转,“人们总得找正确的方法度过困境。”
  
  汉克有点好笑地挑挑眉:“正确的方法?”
  
  “调查过程中难免听到一些不入耳的传言,”尼尔·杜尔仍然一脸同情地看着汉克,“‘悲伤过度、失去理智的汉克·安德森,把仿生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哦,我倒是没听过。”汉克使劲捏了捏手里的空玻璃杯,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它们没有灵魂,安德森,”杜尔说,“那些东西不是人,就是一堆人造物的组合。”
  
  “你现在倒是不想隐瞒自己的立场了?”
  
  “每个人都有表达观点的权利。”尼尔·杜尔冷静地应对道。“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再给你一点忠告,”他倾身向前,朝汉克靠近了一点,同时略微放低了自己的音量,“为了你自己,最好离你那个叫康纳的仿生人远一点——你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且恕我直言,在现在的底特律,除了你以外,没几个人想让那东西活着。”
  
  餐厅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还伴随着好几声酒瓶落地的声响。汉克探出头查看情况,发现所有人都围绕在餐厅天花板中央的悬挂式电视机底下,店员关掉了背景的摇滚乐,使得整个餐厅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电视中女主播的声音响亮且不详,红色背景的粗体大写英文字母明晃晃地摆在女主播的身后:
  
  「密歇根州政府正式指控耶利哥内部存在脏弹」
  
  “……据发言人宣称,根据联邦调查局与底特律警方的前期协作调查,已有充分依据表明这一事实的成立,日后将针对这一问题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与协商,耶利哥一方尚未对此作出回应……”
  
  汉克将身体转回来,尼尔·杜尔又慢悠悠地抽起雪茄,汉克发誓他在那张蠢脸上看见了得意的神色。“你以为这个调查结果是怎么得到的?”杜尔问道——现在他才是占据上风的那个,“看样我猜的没错,你根本不知道你的仿生人背地里都在干什么。”
  
  汉克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混蛋在暗示什么。他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抓住尼尔·杜尔打理得干净整洁的正装衣领,打掉他嘴里那根早就看着不爽的雪茄,空酒瓶被他扫倒在桌上,从口沿淌出两滴淡淡的酒液。餐厅不知不觉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喧闹,摇滚乐又开始循环播放,每个人都抓紧机会对底特律城的最新变故大肆发表评论,没人愿意为角落里发生的争执分出一点注意力。
  
  “尼尔·杜尔,给我听好,”汉克沉着嗓子开口,尼尔·杜尔被他抓在手里毫无反抗的余地——曾经的四分卫张开了双手,大腿肌肉蓄势待发,全场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你也好、你上面的谁也好,不管是谁,想动我的机器人,最好先他妈的提前想想后果——失去理智的家伙可不好惹,对不对?”
  
  然后汉克笑了一下,尼尔·杜尔只觉得自己即将被什么凶狠的野兽给吞吃入肚——汉克·安德森从来都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他举起手示弱,直到汉克将他重新甩回座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整理衣领。
  
  “你最好别后悔,安德森。”杜尔气喘吁吁地说,汉克没理他,扶起倒在桌上的酒杯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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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本海默」:美国物理学家,“原子弹之父”,曼哈顿计划领导人。
  *「小男孩 & 胖子」:袭击广岛和长崎的两枚原子弹的名字。
  *「战争即和平」:《一九八四》中的口号之一,完整版是“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不是文章中这个意思(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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