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斯·萝达
独孤城吟游诗人学院肄业学员
 

《【DBH】卫城 Acropolis (Chapter.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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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偏康纳中心,警探组、720000亲情向,非典型马康。


Chapter. 17 素描像

  
  迎接汉克进门的是相扑毫不自制的大力扑击,这让他产生一种生活一如往常的错觉。他心不在焉地压下手里的大狗,环顾起客厅的每个角落——沙发、咖啡桌、鱼缸和里面的乌龟,堆在音响边的老式爵士唱片,散落在地面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头发,跟他上次离开前没什么区别,汉克松了一口气。
  
  “他来过了。”900突然说,他冰冷的语调总能突然把人吓得一个哆嗦。
  
  “你说什么?”
  
  “如果您是在检查屋内有没有被入侵的痕迹,那我可以告诉您,有人来过了,”900向前迈了几步,然后回头,盯着铺在门口的地毯,“很有可能与刚刚袭击您的是同一个人——或仿生人。”
  
  汉克追随着900的目光看向地毯,以他人类的肉眼来看无法分辨出任何可疑之处,但900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对他撒谎。他呆站了一会儿,脑子里的黑色人影仍然挥之不去,这时被冷落的相扑开始拿嘴拱他的手指,于是他终于注意到这个空间里另一个矛盾之处。
  
  “相扑没事,”汉克说,“如果有外人入侵他不会没反应。”
  
  我喜欢狗。有人这么说过。
  
  900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解释,而是自顾自地走进了他和康纳的房间,相扑立刻摇起尾巴跟在他后面。汉克抹了把脸,发现心里那种焦躁更浓郁了。他晃晃脑袋,走到房间的门口,看见900正低头审视着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其中一张是900和康纳在鱼缸前的合照,他们在里面看起来只是两个不谙世事的普通男孩。
  
  汉克抿抿嘴,压下喉咙里的苦涩——他必须保持冷静。“接下来怎么办?”
  
  “逃跑,”900说,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那张照片,“马库斯和我联络过了,他承诺会派人来接我们到耶利哥——虽然不是理想的选择,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马库斯保证会想办法使我们不受到其他仿生人的骚扰。”
  
  “收拾一下吧,带上必要的东西就行,”汉克叹着气,他感到自己的人生正被某个恶趣味的神明肆意摆弄,而他自己则毫无办法,他环视起充斥着柯尔和两个机器人气息、一度弃置又被重新启用的小房间,思考着这是他最后一次立于此地的可能性,“相扑也跟我们一起。”
  
  900点头,他沉默地拿起一旁挂在墙上又小又旧的书包,把床头柜上的照片一张张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
  
  10分钟后汉克发现柯尔的破书包已经满得快要拉不上拉链了,这个全底特律最冷若冰霜的机器人每天顶着一张毫无牵挂的脸,却有那么多他认为“必要”的东西,汉克默默想。而他自己的行李相比则简单许多——一套换洗内衣、家里仅剩的一瓶威士忌、左轮手枪、一包子弹,康纳的围巾,加上手机、简易充电器和钱包。
  
  “你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汉克拿下巴指着900手里的书包。
  
  “照片、相扑的玩偶、相扑的食物、布鲁内莱斯基和鱼的食物,”900气也不喘地回答了一串,汉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900当然会把这屋里所有会动的东西都带上,他早该知道,“赛门会在14分钟后到达这里。”
  
  900的灯环变成黄色闪烁了两下,汉克皱起眉,他现在知道这意味着仿生人接入通讯。
  
  “谁?”他警惕地问。
  
  “达莉亚。”900说。
  
  汉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名字貌似是他某个惹人厌烦的高中同学的女儿,然后他发现900根本没在回答他的问题。“是的,我没事。是的,是的……可以这么说。我可以确定自己没事。”他紧接着听见900说,他感觉自己坐在康纳和马库斯对面的时候都没觉得自己这么多余过。
  
  然后900停顿了一下,像是终于想起站在一旁的汉克般望了过来。
  
  “什么?”汉克瞪着他。
  
  “达莉亚·杜尔希望提供帮助,”900如同汇报公事般说道,“现在征求您的意见。”
  
  “帮助?!”汉克脱口而出,而后意识到对面的小姑娘估计能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残存的中老年人自尊心让他一阵尴尬。“她能帮助什么?”他放低了声音说。
  
  “尼尔·杜尔是人本组织的成员。”900好心提醒道,好像觉得汉克已经老年痴呆到什么都记不住。
  
  “我他妈知道,”汉克咬着牙,“我想知道这跟把康纳弄出来有什么关系?”
  
  “这或许是另一个入手点,”900继续解释,仍旧顶着那副关爱智障的模样,“人本组织的成员很多是政府政要,和模控生命的关系非常微妙,就像您之前关于马克的事件所猜测的那样,人本组织的确与对仿生人病毒的制造脱不开关系——这至少可以成为我们的一个筹码。”
  
  “把这个公之于众?”汉克说,“或者直接以此威胁政府,再借政府向模控生命施压。”
  
  “可以列入考虑——时间紧迫,我不希望放过任何一种可能的方法。”
  
  “那女孩能帮我们做什么?”
  
  “一份名单,”900说,“达莉亚拥有超出大部分人类的黑客技术,而她的父亲又在人本组织内有一定地位,她可以获取到那些连我都无法触及的情报,我们可以知道政府内部到底有哪些人隶属于人本组织,并以此作为进一步调查的入手点。”
  
  “这世界上还有你‘无法触及’的东西?”汉克揶揄道,900没理他。“她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900是我的朋友。”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来,汉克吓得差点摔死在自家沙发上。
  
  “下次把电话开外放的时候也先跟我说一声。”汉克恶狠狠地说。
  
  “您好,安德森警督。”
  
  “呃……你好。”汉克直起身子,某种重量压在他心脏上挥之不去。
  
  “上次谢谢你们帮忙调查马克的事,”女孩接着说,她听起来真心实意,“我希望能够帮上一点忙作为回报——900告诉我康纳没有做错事,我相信他。”
  
  “嗯,”汉克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背对900和女孩的声音,好像这样就能挡住某些让他难以处理的东西,“自己保护好自己,小姑娘。”
  
  他说完就抓起自己的包来到门口,从里面掏出一包不知道从哪来的烟点上一根——他上次抽烟还是在发现朱莉安娜怀上柯尔之前。相扑在他旁边对飘散着的烟味发出抗议,转头进屋去找900,后者的电话还没打完,时不时从里面传出几句模糊又简略的说话声,汉克没打算仔细听。
  
  大概一分钟后900就带着自己那个快爆炸的小书包出来了,他看到汉克抽烟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您站在这不够安全,警督。”900提醒他。
  
  “她不知道马克的事。”汉克盯着马路对面的居民楼。
  
  900停顿了两秒——对他来说算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她不知道。”他承认。
  
  然后汉克不再说话,900也跟着默不作声,相扑趴在900的腿侧,对抽烟的汉克敬而远之。他们三个似乎此时此刻都有了种来历不明的耐心,等着汉克一口一口把烟抽完,烟雾飘散在空气里就像某种令人不安的隐喻。
  
  一辆黑色自动驾驶出租车停在了他家门前鲜少有人通过的马路上,包裹在一身嬉皮风服饰里的金发仿生人从上面走下来。汉克也在这时候抽完了烟,他把抽剩的烟蒂扔在脚下,用力把它踩烂。
  
  “别告诉她。”他说。
  
  
  ***
  
  
  康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忠心耿耿的研发部主任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如格里高利所言的那样把他体内的釱液抽走了40%。他可以在全状态运转下即时编写用于应对现今最先进量子计算机的防火墙,但釱液的损失令他必须将部分运算功能分出用以维持机体最基本的运转——换句话说,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他尽力抵抗。为继续建造防火墙他基本上关闭了全身的运动机能与温压感知机能,现在他是个全身瘫痪的哑巴,他不知道自己在变得又聋又瞎之前还能坚持多久。
  
  有人进来了,但不是格里高利。终端另一头的主任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一眼,又马上低头投入工作。那名一袭黑衣的RK800停留在康纳面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打量等待军事法庭审判的败军俘虏。然后它蹲下来,与康纳视线相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康纳的脸,RK800被设计好的柔和面容让它看起来就像真心实意对眼前的事物感到好奇。
  
  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康纳是因为没法说,现在他怀疑这个RK800也是一样。他盯着后者,扫描结果显示它大部分的面部嵌板来自死于脉搏调节器中枪的02号,耳部组件来自17楼坠亡的10号,颈部嵌板来自因核心组件研究过程失误而损毁的42号,而它的光学组件——那对毫无情感的玻璃质人造物——则来自自杀的01号。更多的部分藏在他层层包裹的衣物之下,康纳不可控地思考着这一切的意义,思考这些来自死者的遗物对那颗残缺的仿生大脑来说是否存在某种程度的影响。
  
  RK800抬起了双手,将康纳从漫无目的的思考中拽出。它捧起康纳的脸,把自己的额头与康纳的紧紧相贴——康纳模型的数据直链,他没想到它能做到这个。那些数据在康纳无力分心抵抗的时候一股脑涌了进来,于是康纳看见了汉克无人的家、卧室、鱼缸、相扑,汉克的破车在空荡荡的路上行驶,汉克和900凝重的脸出现在瞄准镜的准星之后,紧跟着降临的是一声近在耳边的枪响。
  
  链接中止。康纳跪坐在原地,瞪视着眼前的黑暗。
  
  一秒后,RK800事不关己地站起身,俯视着它的原型和前任突如其来、精神错乱般的挣扎扭动——康纳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恢复了自己的运动机能,这意味着他的演算无法再以全状态运行。防火墙不出意料地在几十秒后轰然倒塌,那些外来的数据如同章鱼的触手般深入他的头脑,挤压着他的核心组件。康纳无意识地尖叫,静电撕扯着他的声音,内视系统界面被鲜红的警告填满,蓝血因过分挣扎从他被束缚的手腕渗出。
  
  他们杀了汉克和900。他无力去顾及防火墙的陷落,他暂时罢工的脑子只是一遍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
  
  汉克和900。
  
  “效果出乎意料得好。”一个声音模模糊糊地从他上方传来。
  
  “他…们……”康纳忍着铺天盖地的头痛说话——关闭发声组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警告遮挡了他的视线,但他知道格里高利就站在自己面前,“怎……”
  
  “你想说什么?”格里高利不慌不忙。
  
  “你…不能——”
  
  “不能杀死他们?”格里高利好心帮他接了话,“谁说的?”
  
  康纳大睁着双眼,拼命做着他并不需要的深呼吸,直到他终于多少习惯了脑内肆意搅动的数据流——虽然仍然疼痛难忍,但至少他找回了一点控制身体的力量。
  
  冷静。他对自己说。逻辑推理。
  
  “他们没死。”康纳判断道。
  
  “没有,”格里高利没否认,“RK900是个不可攻坚的怪物——我亲手测试了他的感知与运动机能,而你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这点。”
  
  康纳默不作声。格里高利蹲下来,面带怜悯地打量着康纳无力挣扎的模样。“看看你,你不再完美了,”他摇着头,“你爱上了人类——或者你企图让自己这么相信——好像你总得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点什么,而我这么容易就能破开你的防火墙。现在我们有什么了?”他抬头朝终端后的方向问道。
  
  “51号的表层意识波谱,”主任盯着屏幕回答,手指在键盘上一刻不停地敲打,“和部分视觉记忆信息……很大一部分被放置在加密文件里,解码需要时间。”
  
  格里高利哼了一声。“我应该想到的,对不对?”他耸耸肩,看向康纳,仿佛对此早有预料,这次他比上次冷静了许多,“你就算变成一摊零件碎片也是这世界上最棘手的仿生人,不过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
  
  鲜红的警告一条条被康纳划出他的内视系统,这让他终于看清了格里高利的样子——他的脸颊上有一条擦伤,而显然他之前一直感觉到的格里高利声音里的古怪并非是由于他音频接收器的故障。只有一种可能会导致这种结果。
  
  “马库斯来找过你了,看起来还产生了暴力冲突,而我有理由相信这一行为是单方面的,”康纳语气平板地说出自己的推理,他乐于看到格里高利的肩膀明显因此而僵硬了一下,“没有时间的是你。”
  
  “还是这么骄傲。”格里高利瞪着他,“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处理那个警察对吧?”
  
  “我相信马库斯和900。”
  
  格里高利重新站起来,拍平自己身上的衣褶。他打了个手势,RK800随即来到他身旁站定。“给你看点东西,”他说,然后望向那台RK800,抬了抬下巴,“脱掉。
  
  康纳身体一僵,看着RK800毫无怨言、有条不紊地拉开自己外套的拉链,沿着自己的肩膀将其敞开。外套伴随着沉闷的响声落地,紧接是衬衣、鞋子、袜子、长裤、内裤,苍白的机体随它的动作一截截暴露出来,RK800很快就变得一丝不挂。格里高利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而它面色如常,未因这种情境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
  
  “真漂亮,”格力高利由衷赞叹,“但有点瑕疵。”
  
  康纳知道自己如果是个人类一定正在呕吐:那些伤痕像爬墙虎一样沿RK800的脚踝攀沿而上,没人会在看过它的躯体后仍然把它当成一个活着的生物——构成它外壳的嵌板并非来自那些尸体完好无缺的部分,它的手臂、躯干、双腿上布满裂缝和孔洞,皮肤层因载体的破损无法保持完好,而是像水波那样在他身体表层随机游动。康纳麻木地跪坐着,拥有完整记忆序列的他清晰地记得每一处伤口的来历——枪伤、刀伤、殴打、摔落、挤压和自残,那具千疮百孔的仿生人是名为康纳的东西作为消耗品的历史见证,是他在某种意义上永远无法脱离的本质。
  
  “不过内部组件都是完好无缺的,运动机能完全不会因此受损。”格里高利解释道,康纳闭上了眼睛。“别这样,看着它,”他走到康纳面前,把他的脸掰向赤身裸体的RK800,“看着它。
  
  康纳仍然紧闭双眼,格里高利强行扒开他一边的眼皮。“你都记得,对吧?”他说,“你还记得这里面有多少是你爱着的人类给你的吗?”
  
  他把RK800叫到他们面前,拉过它覆盖着一整圈勒痕的手腕。“这就是他们做的事情,”他紧接着又意有所指地抚摸过它嵌板扭曲的盆骨和残余刀伤的大腿,“伤害一个如此美丽和杰出的造物,对它的意义一无所知。”他摇着头,转向康纳。“只有我才能帮你讨回公道,你明明知道,不是吗?我曾经做过,我当然会再做一次,前提是你跟我合作,而我们会一起把这些人踩在脚下,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到底在什么位置。”
  
  康纳感觉自己已经没力气再争辩什么了。数据流正肆意折磨着他的大脑,釱液的缺失使他运行最基础的机能都困难重重,于是他只能调动力量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他转过头,以那副平静顺从的默认表情面对着格里高利的脸。
  
  “操你的,格里高利·艾什。”他柔和地说道。
  
  
  ***
  
  
  那女孩看着他们如同看着瘟疫。汉克想。
  
  他和900在赛门的带领下穿过耶利哥阴暗湿冷的地下长廊——一条仿生人自行修建的紧急撤离通道网络,规模几乎覆盖耶利哥自治区域的全境。汉克他们从外围一处关门大吉的理发店后门的古力盖下来,他猜除了这个至少还有几十个这样通往各处的出口,就算他们一路挖到加拿大他也没理由不相信。
  
  在地下通道驻守的仿生人不算多,除了拐角以外大概100米才设置一个,但也足够汉克明白自己在此地极度不受欢迎这一点了。他们刚经过的那个女性仿生人长得和原来的警局前台一模一样,她注意到他们接近后立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抖得像被风鼓起的纸。
  
  按照赛门的说法,只有少数几个驻守在地下的仿生人会知道他们从此经过,马库斯已经亲自和他们打过了招呼。汉克估计这不是个多轻松的事。
  
  通道似乎永无尽头,仿生人不像人类那样天性向光,所以除非必要这里不会安置什么灯具。那些微弱的灯光只够汉克人类的肉眼看清地面和墙的分界,不过他放心地意识到就算他丢人绊倒900也能一把给他拎回来。他偏过头去看,900冰蓝的眼球在黑暗里亮得像鬼火。
  
  那些仿生人就在这时从一个不知道延伸向何处的通道走了出来,他们七八个,身穿风格各异的冬衣,目的明确、不由分说地在他们周围站了一圈。汉克本能地捏紧了自己的小提包。
  
  “这是干什么?”赛门首先开口,他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着程序设定好的温柔亲切,这多少削弱了一点他的威严,“你们不该在这里。”
  
  “不该在这里的是他们。”其中一个仿生人毫不避讳地指着汉克和900,汉克模模糊糊能分辨出他的长相是以前路边常见的那种搞绿化的。“如果不是因为异常者猎人,耶利哥也不会陷于这种境地。”
  
  “亚当,”赛门对那个领头的说,“马库斯有他的计划。”
  
  “原谅我认为马库斯在涉及异常者猎人的事情上总有一些疏漏,”叫亚当的张开手,“大家都或多或少注意到了。”
  
  “你在说这是马库斯的错?”
  
  “当然不是!”旁边一个女仿生人突然小声喊起来,一脸被冒犯的表情,“只是——他太过善良,他总希望拯救每一个人,但这不……”
  
  “不包括康纳?”汉克面无表情地插嘴,警局外墙的蓝色大写字母在他脑子里尖叫。
  
  “恕我直言,自保是生命体最原始的本能,警察先生,”亚当看向他,“根据合理的逻辑推理,异常者猎人的行为的确对我们的种群延续形成了威胁,而与他关系密切的你们很难脱开关系。”
  
  “行了。”赛门说。
  
  异常者猎人,异常者猎人——汉克在心里默念——就好像康纳根本他妈的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有点惊讶自己还能笑出声:“所以怎么样,你们想在这干掉我们?”他用余光瞥见900的手移向了自己腰间别着的枪,他装着匕首的靴子倾斜过一个方便够得着的角度。
  
  “都停下。”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红色长发的女仿生人从走廊另一头出现在他们视野里。她以不算友善的眼神瞥了汉克和900一眼后转向了那群仿生人。“现在从这离开。”
  
  “可是,诺丝——”
  
  “你们有想过自己正在成为马库斯计划的阻碍吗?”她不容置疑地说,下巴高高扬起,即使面对比她高大的仿生人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场——汉克默默把她归类为最不好搞的那种女人。
  
  那些仿生人还是离开了。汉克早已从自己家的例子那学到仿生人的外表不过是骗人的假象,在媒体前优雅沉默的领袖配偶私下里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保安队长——他不该为此感到太过惊讶。
  
  “所以……诺丝,嗯?”汉克尴尬地开口,鉴于一些由他家问题仿生人引出的小历史,他很难不本能性地对眼前的女孩感到抱歉,即使这事儿跟他一个人类老头屁关系没有。
  
  “我是,”诺丝为他表演了一个完美的白眼,“别以为我是在帮你们。”
  
  汉克耸肩:“麻烦你了。”
  
  诺丝像个战士那样全身紧绷地迈开步子,汉克他们随即跟上。仿生人们离开后他们又恢复了原先的沉默,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赛门抿着嘴唇目视前方,汉克在心里猜测他温和的外表底下是否也像那些仿生人一样时刻想着置他们于死地。他想着康纳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哭泣(或许会让耶利哥的仿生人大吃一惊),想着他像个被逼入绝境的赌徒那样将自己的一切押注在一个酒鬼老头身上——抛去那些有关生命和意识的鬼东西,或许这一切本就没什么深层次的原因,RK800是个被用于猎杀同族的机器,是人类的傀儡和仿生人的叛徒,世上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900也是——这个在风波逝去多时才得到拯救的倒霉家伙,因为爱着康纳而一同被划在两个阵营之外。他们或许是这星球上最令人惊叹的生命体,但在偌大的仿生人之都,除了汉克狗毛密布的小家以外他们无处可去。
  
  汉克的愤怒来得毫无预兆。
  
  “你们从没把他当成过你们的一员,是吧?”
  
  诺丝和赛门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赛门看起来很不安:“我们不是——”
  
  “或许他该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不是吗?”诺丝瞪着他,“事情是双向的。”
  
  “他帮过你们。”
  
  “他也伤害过我们,正在。”
  
  汉克咬住后槽牙:“那不是他做的。”
  
  “或许吧,前提是真相真的那么重要。”诺丝耸肩,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我会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他对马库斯很重要,”她背对着他们说,“而我活着站在这的唯一理由是马库斯,维护他的正确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汉克不再说话了。这女孩比她看上去的更聪明。
  
  他们来到其中一条走廊尽头,一架高高的梯子靠在墙边垂直向上。梯子的尽头通往一处狭窄的货梯间,诺丝二话不说,带着他们进去直通顶楼。马库斯站在开启的电梯间后等着他们,相扑坐在他旁边吐舌头——显而易见,仿生人对狗和对人的态度天差地别,鉴于相扑没必要也没办法走下水道,叫乔许的黑人仿生人带他走了另一条路。
  
  “跟我来。”马库斯少见地板着一张脸。
  
  诺丝和赛门没跟着他们过来,就着货梯直接下了楼。他们跟马库斯来到一间像是画室的地方,画着各式东西的素描纸贴了满墙,油画布堆得几乎令人无处落脚,化学颜料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楼层——马库斯的私人空间——和整个秩序井然的仿生人基地颇有点格格不入。
  
  “我去见过他了。”马库斯关上门后立刻说。
  
  “谁?”
  
  “格里高利·艾什。”900替他回答。
  
  汉克差点一头栽倒在马库斯的沙发上。“你去见艾什了?!”他喊,“康纳呢?康纳怎么样?”
  
  “我没见到他,”马库斯说,垂下眼睛,双手紧紧握着他旁边离着最近的桌沿,卸下救世主面具的他看起来挫败得令人吃惊,“显然艾什并不打算就此谈什么条件。”
  
  “发生什么了?”900突然问,他的声音令汉克很不安,“你看到什么了?”
  
  马库斯停顿了一下——一段连汉克都能注意到的间隙。“没什么,”他否认,“你们还好吗?”
  
  汉克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才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那枚子弹本应该正好嵌在他脑壳里:“挺好。”
  
  “知道是谁做的吗?”马库斯望向900。
  
  900正盯着不远处一段沾着颜料的墙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那场袭击之后他一直沉默得反常。
  
  “900。”马库斯说。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需要确认,”他看了一眼汉克,“警督也是。”
  
  900抱住自己的胳膊,看起来很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相扑拱到他腿边晃尾巴,于是900将手覆上他后颈厚厚的毛,像是寻求某种支撑。“是一台RK800,”他急促地说,LED缓缓转成了红色,放在相扑身上的手轻轻抓着一撮毛,“你们满意了?”
  
  汉克闭紧眼睛,把自己狠狠扔在沙发里——他或许对此有所预料,但知道和能够接受是两码事。他看过康纳端着狙击枪蹲在楼顶,扣在扳机上、掌握着仿生人命运的手抖都不抖一下,那场景他直到现在仍然一想起来就胃部抽搐。“操,”他把头砸进靠背,双手盖在脑门上,“我以为你们说过RK800只剩下康纳了?”
  
  “通过一些……非常规的手段,的确可能做到这个。”马库斯慢吞吞地说,汉克直觉他不会想知道那个“非常规的手段”是什么。
  
  “所以他们抓了康纳,又做了一个康纳来杀我?”汉克问。
  
  “从现有的事实来看的确如此。”马库斯移开视线,看起来正在把一些不愿回想的东西从脑子里抹去。
  
  “那我问你们件事,”汉克透过盖在眼上的指缝盯着天花板,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最好他妈的趁现在闭嘴打住,“康纳说每一个RK800都是他是什么意思?”
  
  没人回应他。
  
  “那个也有可能是康纳,对不对?”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但他不记得我们了,也可能……操,也可能记得,然后艾什就让他去杀那个该死的议员还有我。”
  
  仍然没人回应他,这两个地球最有智慧的生物就像是因为没写作业被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沉默。他放下手,站起来,看向900又看向马库斯,那句卡在他嗓子眼里的话令他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而康纳,”他咽了口唾沫,自己现在嘴里说出的每个词都令他觉得异常诡异,“谁也不能保证他回来时还是原来那个,对不对?”
  
  这次他们都不再说话了。900的灯环像疯了那样一个劲地转,马库斯站得就像个木头雕像。汉克感到呼吸困难,脑壳胀痛,某些沉寂多时的阴影正在复苏,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能力承受这些东西。
  
  “康纳不能再呆在那里了。”马库斯像个疲惫的人类那样闭起眼睛。
  
  汉克拼命揉着自己的鼻梁骨:“所以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你和康纳——你们曾在11月的时候闯入过模控生命的总部。”马库斯没头没脑地问。
  
  “呃,对?”
  
  马库斯点着头。“那我们也可以。”他抬起眼睛,那对颜色鲜艳的眼球映出来的光亮得吓人,汉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仿生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牺牲——他是那种一个眼神就让你相信他是能颠覆一切固有秩序的那种人。“我们进去把他抢回来。”
  
  
  ***
  
  
  盖文捂着口鼻盯着脚下肿胀腐烂的尸体,克里斯正满屋乱窜,试图打开这间房子所有的门窗——但效果不大,这倒霉蛋死了至少一个月,农场里的独栋小平房死人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盖文猜如果不是他们今天过来,这家伙八成能以自己和身上的蛆为中心构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他们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这里。他和克里斯沿其中一个密码锁定了那所位于芬代尔的公寓,在历代租客里注意到了那个一脸忧郁的中年男子。房东——一位这个时代难得虔诚的微胖女士——对那个名叫亚伯拉罕·法拉利的家伙的神学造诣赞不绝口,她坚称他虽然失业在家无所事事,但身上却透露出一股牧师的气质。他们借着这个顺便查了查密码指向的教堂,教堂的牧师一眼认出照片里的亚伯拉罕就是常常顺道路过给他们提供神学建议的那位先生,并声称他在一次争论到激动时暗示自己曾是一座现今已经烧毁的大教堂的首席牧师。
  
  幸运的是,底特律实在没几座已经烧毁的大教堂。
  
  他们的目标简明又清晰,但那座教堂也的确烧得干干净净,灰烬已经变成肥料滋养了新一代的植被,想找出这里的蛛丝马迹估计还得叫几个考古学家。但警探的直觉让盖文拽着克里斯把周围方圆5公里的地方都开着车转了个遍,这也就是现在他们为什么站在一个遍布尸臭的房子里守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尸体。老实说,盖文很难说自己对此有多吃惊。
  
  “你觉得他就是‘以实玛利’?”克里斯走过来,撑开高领毛衣的领子捂在脸上。
  
  盖文把自己挪到一边的办公桌上,一台的老式曲面台式电脑立在桌子一角,看起来100年没开过了,他用空出来的一只手翻弄着桌上乱七八糟的纸页和书,在最底下找到了他预期中应该有的东西。
  
  一本1999年华兹华斯出版社出版的《白鲸》。
  
  “操。”克里斯说。
  
  “是啊。”盖文附和。他随手翻开一页——这些纸页因为多次翻弄已经疏松发黄——《摘录》的第一页用红笔划出了一句话。
  
  “耶和华已安排了一条大鱼来吞约拿。”
  
  那种从进屋就开始有的诡异感和不协调感正在一步步攀升到顶峰,盖文觉得有虫子正沿他的脊柱爬行——比起谋杀案,这种充满神棍气息的案件更让他觉得恶心——他看向克里斯,后者同样也是一脸扭曲。他又例行公事地翻了几页,于是就在事情似乎已经没法更怪异的时候,那页素描纸从书的中间掉了出来。
  
  盖文盯着那张纸,眨了两下眼:“我犯白内障了?”
  
  “我猜没有。”克里斯生硬地回答,同样死死盯着那张纸。
  
  “这他妈是个量产型号?”
  
  “不是。”
  
  “所以……一张素描像?”
  
  “一张素描像。”克里斯重复,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那张纸,上面一个眉眼柔和的年轻男人正回头望着什么。勾勒他面容的线条简单却明白,脸上的特征一览无余。
  
  “康纳的素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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